1998年，S小姐來到我門診。她很纖瘦清麗，氣質高雅，第一印象給人非常尊貴的感覺。她來到醫院是經人介紹，因為在台北市諸多大醫院，已經嘗試過好幾年，試管嬰兒也做過幾次。好像先生的精子有一些小小問題。既然其它醫院做過試管嬰兒，那我們給她安排試管嬰兒療程，應該不為過吧！
S小姐有一點輕微PCOS的問題，經卵巢刺激之後，長出不少卵子，取完卵子作TET植入，幾天之後因為肚子很脹，OHSS而住院。早年OHSS的案例，在我們醫院很多，可能是求成功心切，沒有多利用冷凍技術的關係。我們是作TET，所以她一次就懷孕了。懷孕後，OHSS變得更嚴重，抽腹水是一個頭痛醫頭，腳痛醫腳的笨方法，但是在那個年代，好像還蠻有效的。有時實在案例太多了，護士小姐忙到無法跟每一個case ，S小姐的先生就在旁邊幫忙，他很smart，一下子幫忙拿大棉棒，一下子幫忙插引流管的頭到真空瓶內。真的，看出他滿投入，也滿用心的。也對，這一次試管嬰兒終於懷孕了，以前多少次，懷抱希望又破滅，真令人氣餒。好不容易這一次成功，先生能幫什麼忙呢？平常打針是打在太太身上，抽血也是抽太太的血，一次又一次作陰道超音波，雖然不舒服又不喜歡，可是為了懷孕的目標，也不得不忍耐。但這一次多出OHSS，十分不舒服，肚子漲得跟氣球一樣，呼吸又有困難，也都是S小姐一個人再獨自承受。先生除了陪在旁邊搧扇子之外，這會兒抽腹水，正是先生表現英勇的機會，每次她先生都是我們得力的幫手。
但一件尷尬的事情發生了，住院快10天，有一天去看S小姐的時候，發覺她在哭，在旁邊的先生的頭也低低的，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。理論上結婚10幾年，一朝懷孕，應該是高興的事，怎會哭？後來知道原來發生一點家庭小波瀾，不過沒多久，他們就自行解決了。後來OHSS情況穩定就出院了，S小姐的老公是一個專業導遊，世界各地跑，所以每次S小姐都獨立來看診。但懷雙胞胎不是簡單的，身體負擔比一般人大，27週開始水腫、蛋白尿、高血壓果然發生了，腳越來越種，跟剛見面時纖細的模樣大相逕庭。還好她個兒高，性格堅韌，她說她不是fragile的，果然每次門診她幾乎都是一個人來，但是妊娠毒血症已經越來越厲害，我都跟她告誡妊娠毒血症的危險，會怎樣怎樣？醜話都講在前頭了，但媽媽就是很偉大，寧可讓小孩更大一些，自己忍耐這一切痛苦。
她當時因為需要人照顧，暫時借住在姊姊家，姊姊都發覺事情越來越不對勁，建議她趕快生一生，免得家裡放一顆不定時炸彈。所以她在36週未足月時，就來接受剖腹產，生下一對可愛的龍鳳胎。當時她先生還在國外，這是我比較難以理解的，這麼多年不孕，生產時先生竟然缺席？不過也許，她娘家的家人可以幫上一點忙，所以生產與坐月子都還算順利。之後，因為她家裡有長輩需人看護，所以她申請到一個印傭，可以幫忙照顧雙胞胎，她自己回到工作崗位，當女強人。
事情似乎是那麼完美，但道德經有云：『福兮禍所伏』。就在她一對美麗兒女快滿6歲的時候，不幸卻找上他們了。首先是她的兒子，常常在學校跌倒，烏青東一塊西一塊的，帶去一般小兒科檢查，但沒有發現什麼異常。後來情況越來越嚴重，吐了，經大醫院詳細檢查，是腦瘤。像晴天霹靂，但堅強的她，獨自帶領兒子接受開刀，結果是癌症，然後是化療電療等等。單是開刀，就動了三次腦部的刀，還摘除了右眼球。當然對S小姐或她老公，都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折磨。她先生後半年幾乎都請假留在台灣，因為他說兒子出生時，他不在台灣，因為在國外工作賺錢，但兒子離開時，他一定要守在兒子身邊。聽來讓人鼻酸。經過將近一年與病魔的奮戰，有一天我開車在路上，接到一通電話：『我兒子剛剛4點20分往生了。』我雖已經預料當中，但也一時無法反應過來，如何安慰她。
3個月後，我鼓勵S小姐把8年前冷凍的胚胎再放回去。從前做試管嬰兒時，曾留下3個胚胎冷凍，S小姐跟她老公商量後，在2007年9月初把胚胎解凍，去做胚胎植入前的一個晚上，她對空默禱，兒子你一定要再回來當爸比媽咪的小孩，你答應過的。兩個禮拜過去了，我看她都沒有回來門診追蹤，會不會忘了？我打電話過去好了。她是一個大忙人，下班回到家可能要七點多，我於是七點半打電話過去：『你月經有沒有來？ 』S小姐答說：『沒有！』『 那有MC即將來的跡象嗎？』『也沒有！』感覺電話的那端，聲音已經開始有點顫抖，我說：『你明後天可以自己買個驗孕棒，檢驗之後再通知我。』其實她一個月前早已準備好驗孕棒，所以沒幾分鐘，我的電話就響了，『 好像沒有懷孕....』我有點疑惑，電話那端傳來一個聲音：『 Millie，幫媽媽看看是不是有兩條線？』然後『叩』的一聲，電話筒好像掉在桌上的聲音，就沒有聽到S小姐的回話了，我於是簡單說了一聲恭喜就掛了電話。
幾個月後，S小姐的第二胎，一個圓滾滾的男嬰誕生了，他夫妻兩在產房哭的希歷嘩啦，連我們縫子宮傷口時，都受到劇烈震動，全場的醫護人員都為之動容。後來，S小姐e-mail給我時，談起她小兒子時，是這樣說的：『 小兒子剛滿週歲，他慧黠可愛的模樣，讓人懷疑是不是大兒子躲在他小小的軀殼裡？例如有一天早上醒來，他已經坐起來，在娃娃床裡面，我向他嘟嘟嘴，作勢要丟他枕頭，他竟然也對我笑，把嬰兒床裡的玩具熊丟向床上的我，把我笑翻了。前幾天把姊姊音樂班用的直笛，拿來一吹，竟然有模有樣地吹出調調來。』
月有陰晴圓缺，人有悲歡離合，S小姐的故事真是像洗了個三溫暖，走過不孕症治療15個年頭，總是有一些可歌可泣，或一些值得細細品嚐的感人故事，拿出來這邊說，只是鼓勵一些有同樣遭遇的人，可得到一些撫慰。或許我還不是最辛苦的，或許從這一些真實故事中得到一些小小經驗，算是寓教於樂吧！
小故事的啟示：
- 冷凍胚胎，可以放很久。理論上200年不會壞掉，10年內是政府規定的使用期限。如果有特殊問題，如癌症化學治療等，可以專案申請延長期限。冷凍如果作得好，成功率反而比新鮮的週期還高，因為內膜條件更自然所致，不要輕言放棄冷凍胚胎，因為你always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用到。醫院也應該盡可能改善冷凍技術與保存環境，提供更好的試管嬰兒服務。
- 試管嬰兒小孩的健康問題：大的先天畸形比例跟一般懷孕差不多，大約1％左右。至於會不會有癌症產生？目前大型研究都說無關，但荷蘭一個中型研究顯示，可能少數神經母細胞瘤跟顯微注射(ICSI)有關，所以顯微注射是不是必要的？或者多培養幾天是不是需要？這都是可以提出來討論的。
